作为父母,我们总以为自己端平了两碗水,其实孩子早已感受到了其中的冷热和轻重。
这是最近通过反复观察家里的琐碎日常而想到的。

那日深夜,我照着往常的习惯,把一家人的衣服都晾出阳台后,摸黑着不发出噪音地进卧室。妻子靠在枕头上休息;二宝在一旁无所顾忌地沉睡,睫毛搭在小脸上随着轻柔的呼吸,微微颤动着;隔壁屋的女儿还在和她爷爷奶奶大笑,这动静似乎传到了二宝的耳朵里,他翻了个身,似要哼唧夜闹,但很快又安静下来了。二宝再一次占据了我的床位,只能将他挪到里侧墙边上。
“这个二宝睡着都是撅着嘴的。”我轻声打趣道。
妻子没有理我,自顾自地刷着手机。半晌,完全熄灯后,她突然对着天花板,发出长叹:
“最近好累啊大哥……”
我以为是她的兼职做得太辛苦了,便询问她还剩多少待办要完成。她摇了摇头继续追答道:
“这只是一方面,我是说带两个娃真的很累。他俩一打架,我就没法工作了。”
随后,我冷静复盘了目前的情况。两岁的祈祈正值秩序敏感期,现在凡事都不好配合,是名副其实的“狗都嫌弃”的阶段。往往下班到家时,进门就能看到女儿一分钟内无缝切换三种情绪:看到我回来时的喜悦,抱住我不肯撒手的急切,以及在被我放下之后,嚷着说不要的失落。运气好一点的话,可以正好瞧见她在挥手“攻击”弟弟;至于二宝,刚过周岁,哭泣和大叫是他唯二能表达诉求的方式。如果我来抱他,他会激动得浑身乱晃,如果我抱起他不久后又把他放到其他地方时,他就会激烈地反抗。这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的时候,免不了要互相掐架的。二宝周岁前,被姐姐欺负了只能大哭,现今稍有反抗意识,虽懂得还击,却还不至于像姐姐那样加倍报复。
最近祈祈哭闹的高频段集中于:吃饭时间,姐弟自由玩乐时间和看动画片时间。尤其吃晚饭的时候,她更沉浸于自己所看的书和点读笔里,所以不是一次就能叫得动的,一次不行再唤一次,两次还不上桌,我就不得不喊出那句了:
“快点过来吃饭——等下爸爸就拿条条了!”
每当我出这个“绝招”,不管她当时在做什么,都会表示抗拒,并且立刻光着脚丫跑向洗手间自己洗手,洗完手继续做个乖宝宝。说起来,这一招当然不是我发明的,是我父母为了更好地带娃,就凭着一支纤细的竹条,让她服从了十次百次。可见,她还是个长记性的孩子,那竹条凌厉破空的声音,是她目前最恐惧的警铃,那抽打在身上的条痕,是她目前尚未厘清的委屈与不安。
我大多情况下只是吓吓她,原则上不会真的出手。只是最开始时,我用这招屡试不爽,但久而久之,我意识到自己被她拿捏住了心理,直到那次我真的举着竹条佯攻过去,她就肉眼可见的害怕了,想躲时已经被我逼到了墙角,只能挨打,委屈爆哭,收起双脚,恳求不要。事后,她竟一反常态躲了我一阵子,但当我下次喂她吃水果时,她还是一笑泯恩仇,兴奋地朝我奔来,小嘴一张,撒娇着要我投喂。原来,她还是那么记吃不记打,是个没有爱恨,懂得“取悦我们”的善良小孩。
但是,当时我怎么真的打她了,而且感觉下手还挺重的。
“不是说了要摒弃中式教育的弊端吗?”
“怎么还是成为了只会用棍棒教育的粗糙父母了?”
“这不是事与愿违吗?”
心里迸发出连声质问让我倍感内疚,于是我趁着她乐滋滋地享受果片的时候,平静下来,照着网上看到的李玫瑾专家的法子,一边投喂一边问她:
“刚刚爸爸打痛祈祈了吧?还生爸爸的气吗?”
“祈祈不生气。”
未等我继续自己对她循循善诱,她拍了拍小腿上的已经淡去的条痕,追了一句:
“刚刚,祈祈被蚊子咬啦。”
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式伪装,其实是她自发对我的袒护——她宁愿相信自己身上的伤痕是被蚊子咬的,或是自己不小心摔跤的,也不愿承认是爸爸打出来的。
我这时候哪里还记得什么刚刚的育儿公式,只克制住自己的意外情绪,给了她一个拥抱。她才两岁,就已经学会了原谅。不是因为她不疼了,而是因为她怕我们真的讨厌她,不再爱她。虽然目前为止,“爱”和“恨”的概念还没有在她的世界里登场,但她已在用行为求爱。
但思量过后,我还是会感到害怕——她是不是已经在习惯用“讨好”来换取我们一点点的偏爱?
犹记得,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,她似乎没有这么爱哭,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。不过那个时候,家里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是她一个人的;直到弟弟的不请自来,她的领地意识才被唤醒,特别是到了弟弟已经可以爬得很快时,一些食物、玩具甚至爸爸妈妈,她都表现出强烈的归属。而当她真的动手驱赶弟弟时,在她眼里看到的又都是什么场面呢?
是妈妈心情复杂地跑过来抱走弟弟,对自己厉声斥责吗?
是爸爸大手一挥就扣住了我的手腕,然后准备开始教训吗?
是弟弟获得了拯救之后,开始肆无忌惮地大哭吗?
还是他们对自己疾言厉色的驱逐和家庭地位的弹劾呢?
为什么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对弟弟那么好呢?
可这之前,他们都是祈祈的啊……
所以,她最后失控大喊的“不要弟弟”“弟弟走开”并不是自私挑衅的表现,也不是领地意识的应激反应,而更像是一种对我们的示弱和求救吗?
倘若她会怀疑,那么最终就会对自己的弟弟产生敌意了。这就是从宠爱归属滋生的内心矛盾,最终演变为家庭纷争,这是万万不可的。
可是我们不止一次告诉过她:弟弟还小,你不可以跟他抢东西吃,让弟弟自己玩,不能打弟弟等等。尽管这些事情每天都在发生,然而我们该庆幸的是,他俩年龄相差不大,所有的性格和行为所产生的“不乖”表现还属于一个可控的范围内,只要我们找对方法,就一定可以避免姐弟敌对关系的固化成型。只是这事情一定要趁早。
所以还好,祈祈还不是那种自己已经有小心思,缺失照顾却还要被我们要求顾及弟弟的感受的大姐姐。她还没有被我们在不经意中“训练成乖巧”,也还没开始接受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的服从性测试。或许我们该感激,她还会哭、还会抗议,说明她的情绪还没彻底收进自己的小抽屉。只是我越来越意识到,我们主张的“公平”,可能从一开始就偏了方向。
我自觉得已经很公平了:
我一儿一女,这叫公平;
我一左一右各抱一个孩子,这叫公平;
姐弟俩都有东西吃,都有玩具玩,都能一起欢笑,这叫公平;
弟弟跟妈妈睡,姐姐跟爸爸睡,这叫公平;
姐姐打弟弟,弟弟委屈大哭,姐姐可怜挨打,这也是公平。
那我到底还有什么地方体现了自己的不公平?在哪里?
是不是真的因为弟弟更小,更脆弱,才成了我们倾斜的借口?
或许就藏在那些“理所应当”的安排里;
或许就藏在弟弟哭了立刻得到安慰,而她哭了我却说“别闹”的语气里;
或许就藏在“你是姐姐要懂事”这句被夸张的标准里;
或许就藏在传统家族观念的“男孩天生就比女孩需要更多的爱护”里。
我们努力想做到公平,可深入其中很久之后才发现,偏爱并不是简单的资源分配,而是一种沉默的倾斜。
偏爱,从来不是谁更受宠,而是谁更容易被忽略。
她是姐姐,不代表她就一定要懂事;她是女孩,也不该被被长辈们教会“让着弟弟”。
如果我们真要努力端平两碗水,就别忘了:先喝下去的那口,决定了她怎么看待自己,也怎么看待这个世界。
2025年5月31日 00:01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