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市区正式解除“五停”前的午后,细雨渐急,风声阵阵。我穿着睡衣伏在桌案前,凝视着密闭的窗台,风乍起时,眼看着被台风的残余力量裹挟的雨丝掐成了雨球,就要打落到玻璃时,又因风力不及而猝然坠落他处;而成功趴在玻璃上的走珠,不受风阻顺直而下,把原本一块完整的玻璃分割成了数十条帘幕,每一条帘幕多少带着从玻璃表面上挂下的残污,企图用这种低成本的方式把我面前的世界洗白洗净。
我看着街上,除了无奈停入车库的散车在路边坚守,只有零星几人骑着电动车从路口驶过,平日里熙熙攘攘的交通小道却因巨灾的威名而成了空路。我们这些本该在公司上班的人,只有今天停止了咖啡输液,只有今天才不会用眼过度。原来真正能让牛马停下休息的,不是来自于企业关怀,而是台风的不可抗力。
可惜这样的宁静,只是灾难馈赠的副产物。
台风“桦加沙”下休沐的打工人
“我们打工人可太辛苦了。”
“某种意义上,我们要感谢这次台风登陆,让自己得到短暂的休息。”
不错,今天早上没有闹钟,我还是那个点醒来,下意识听了听窗外的动静,然后起身打开电视直播,看到频道右上角四个亮眼的预警信号,和屏幕下方快速滚动的一行白字,我就心里有谱了。这样的情形,以前可是求之不得,还在上小学和初中时候,每遇极端天气,家人都守在电视机前看停课通知。那一刻的喜悦,是“今天作业不用交”。而今天的喜悦,则是“终于不用赶在邻居打电话催我挪车前就出门”。
可惜,这种“久违的放松”并不源自于制度的保障,而是灾难的偶然。
我们这些打工人面临的人生大小事,往往都是在不合时宜的请假中卑微地完成的,于是乎:
结婚、陪产,本该是生命里的高光时刻,却都被三天、十五天的冷冰冰限额切割;送别至亲的丧假,因为陪伴不够,悲痛未竟,就得匆匆打卡返工。人生节点被算进工时表,甚至比迟到还要惶恐。
再看看休养:年假辛辛苦苦攒了一年,最后常常被项目硬生生清零;病假、事假更像是求情,生不得病,也必须严明“家里到底有什么事”;至于还未全面普及女性生理假,痛经之时屡屡被领导或人事不解,仅一句“喝点红糖水就好”轻描淡写搪塞过去,顺带驳回请假审批。明明权利写在纸上,现实却要求你羞惭地提出。
最后还有最反人类的调休,明明是假,却要用更多班味来偿还。它不是休息,而是“负债”。
明明请假有充分的理由,明明请假是写进合同里的权利,可现实却让打工人总带着一丝难掩的羞耻。仿佛每一次请假,都在暗示你“不够敬业”。这些人生节点,原本应该是人之常情的盛事,却都被打上了“工作影响”“请假困难”的注脚。
而在今天台风“桦加沙”的威压之下,一切请假申请都变得多余:地铁停了,外卖不送了,连老板也不得不承认“今天大家都别来了”。看来灾难比制度更有说服力。换言之,如果短暂的睡眠自由要靠狂风暴雨换取,如果眼睛的休养要靠地铁停运来托底,那无异于对社会制度最冷的嘲讽。
在这片班味氤氲的土地上,“人性化管理”常常只是PPT里的口号。真正的人性,往往要等暴雨、停电、封路,才得以显影。
天灾,本应是人类最恐惧的存在。
可在打工人的语境里,它却成了少有的福利、久违的公平。
这次载入史册的台风,无疑是最公平的上帝。它不看你是白领还是蓝领,不问你是写字楼还是流水线。一场风雨,让所有人都被迫停下。短暂的平等,短暂的休息,短暂地活回人样。
真正的休息,不该靠超强台风,不该靠风暴潮,不该靠任何巨灾。它应当是制度里最基本的尊严,是工作与生活最正常的分隔线。
可见班味世界里,最具威慑力的工会,是老天爷。
2025年9月24日 21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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