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一所学校，同一个院系，同一个专业，同一套系统，同一张毕业证的抬头——看起来像是同一条路。可走着走着你会发现，指引路牌的确是同一块不假，然而路基却是两套材料：一套柏油沥青铺给值得优待的校本部大学生，一套碎砖黄土铺给凑合给生源充数的社会学生。表面上仍叫“培养”和“开放”，体验却更像两种待遇并行：一边是根正苗红，有平台、有支撑、有权威；一边是编外积极分子，要自证、要等待、要自担。
难以如愿的社会大学毕业生
我们用三年走到这里。三年里，生活像被拧成一根绳：工作、家务、婚姻、焦虑、网课、考试、作业、论文……它们形同大小不一的绳结，被缚在我们的生活上。三年修学动机当然不同：有人为了就业门槛需要一个证明，有人为自己补一块缺失的履历拼图；有人只求拿到那张纸之后不再是“边缘人”，有人想把自己深耕的兴趣通过专业素养，把自己的造诣往深处再推进一步。这本不稀奇，稀奇的是——不管动机如何，我们这些“积极分子”挤出来的每一分钟，都是从柴米油盐里抠出来的真时间，花出去的每一笔学费，都是靠搬砖兑来的真金白银。
入口是什么？是那张写着“函授本科”的证明，是简历筛选时不被直接刷掉的那一个可怜的待定项，是在各项报名系统里填报时还能继续延伸信息的资格。很多人不愿承认这件事有多赤裸：学历在出入社会时确实是一种必要资本。你可以不喜欢这种机制，但你很难假装它不存在。对很多普通人来说，那张纸不是虚荣，是就业通行证。
而通行证的发放，从来不是一人一发的机械性。它连着资源分配，连着身份排序，同时也连着谁被当成“应该值得认真对待的人”。
同一条流程，导师成了抽签
对于我们而言，论文阶段最能照出这种差别。
系统里从开题到终稿，每一步都像在暗示：这里有规范、有流程、有追踪，你们大可放心去做，分配的导师会耐心辅导你们到毕业。可真正决定你能不能成长、能不能往上够一档的，不是系统按钮，而是导师的手——更准确说，是导师愿不愿意用手。
于是导师也分两拨。一拨执行力强，意见清楚，哪里写得零散、哪里论据前后矛盾、哪里应该扩充文献和注脚、哪里该细化行文结构，他们会写在你看得懂的地方，虽然只是把这些无差别塞进那个窄小的【*审核意见】框里。你改完能明显感觉到自己“往前走了一寸”；另一拨导师，从开题到终稿几乎一以贯之的“结构完整，符合要求”：回复像浅浅的盖章，只有红泥的痕迹而没有钢印，类似高频出现的“同意”“继续完善”“注意查重和格式”。你当然知道你提交的结果是要“完善”的，可问题是怎么完善？你自以为问得越具体，得到的回答就越抽象。但实际上，你得不到任何关于此项的针对性回应。
然后你开始等待。每日上线查看审核状态，等站内信老师已读的动态发生变化，等自己绑定的机构转发各种迟到的消息，或者等某个节点突然到来最后意料之中的“推迟提交时间”系统公告。等待不是空档，它会吞掉你的节奏，把你从主动推进的人，变成被动挪动的编号。你慢慢看清：我们提交的不是学术论文，而是等待被认真对待的申请书—— 可惜，这份申请书的通过率，早在社会学生的身份标签里，决定了大半。
更刺人的发生在最后：答辩结束，结果出来，很多人的总评成绩落在“及格线”附近，连申请学位的资格都没有。于是那种荒诞感会突然冒上来——负责与敷衍的导师把同样的流程走完后，落点却高度一致。像是你前三个月的辛勤写作、等待、修改、熬夜，只是为了补齐手续，方便一个结论落地。
可话说回来，如果论文水平本来就如此，那指导的意义是什么？我们相信论文导师一定都是专业的，都是忙碌的，如果指导本来可以把模糊变清楚，把散乱变稳，把表达变准确，那为什么最后变成“及格”？如果大量的我们都被聚集在同一条线附近，那学校那边到底在评什么——评文本，还是评身份？还是评阶级？
差别不在口号，而在解释权
最难受的心理落差除了最终分数结果本身，还有事后咨询无力攥紧的解释权。
校本部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通常能得到更密的一对一交流、更清楚的修改意见反馈、更直接的结构和注意事项提醒。很多关键问题能当面问，能追问，能把一句“再完善”逼成三条具体修改方向，甚至能在规则变动前更早嗅到公共政策的风向。而社会学生呢？线上对接、系统审核、机构转述、滞后通知。你永远比他们慢一拍——慢在规则之前，慢在等待又失落的窗口期里，慢在那句“早就通知过了”的轻飘解释后面。
门槛一抬，我们就只能咽下去。我真的打了电话—— 拨通了学校专设的学历教育部的热线，问‘我的论文扣分项在哪？怎么改才能到 “中等及以上”？’。接线老师先沉默，再说‘成绩已经录入修改不了’，最后补了句‘评分细则我们也不清楚，你要么申请延毕接受学位，要么接受结果等待毕业’——三句话都很专业，但合起来就一句意思：
你别多问，你只管认。
这里的差别不在于谁更聪明谁更努力，而在于谁拥有更多被解释的待遇。教育最基本的尊重不是好听话，而是让人知道：我差在哪里、为什么差、怎么改才算改对。没有这一层，所谓改进就成了迷信。你可以再努力一年，但仍然像在迷雾里盲从狂奔：汗水落地，方向不明，未来在哪，无从得知。
所谓“补偿”：把一年光阴押上去的赌注
面对学位论文分数的差距，学校迅速把他们的“解决方案”端上来：学生可以撤销成绩，延期毕业，期间无导师指导，整个过程独立完成。听起来像机会，细看像高风险的轮盘赌——赌你还能再挤出一年；赌你能在没有明确扣分项的情况下凭感觉“更像合格”；赌补考阶段有没有指导、指导到什么程度；赌评阅口径是不是同一把标尺；赌公共政策会不会再变，学位申请会不会更难；赌所谓“申请名额”到底有没有、怎么排、你排在第几阶层。
最终，一年过去，你还是举起了之前自愿领取的左轮手枪，把所有的失望和愤怒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开下了那一枪。扣动扳机前，保险已经打开，下一次击发可能正是准备上膛的子弹。
可见，这个赌局最残忍的点在于：规则不清时，任何再努力都可能被解释成“你本来就不够资格”的弦外之音。你不是怕吃苦，你是怕把苦吃成无意义。
于是社会学生被推到一个熟悉的位置：要么吞下“及格”的定论，带着缺口离场，没有学位的机会，就是自己倒霉；要么再押一年，拿一次机会去换一个并不确定的结果。你永远被要求“理解管理的复杂”，却很少有人理解你生活的复杂——你挤出来的一年，往往是从家庭、健康、工作、尊严里挤出来的。
那张纸与那份能力：一个让你进门，一个让你站住
说回最现实的部分：学历确实是资本，在很多时候是必要资本。没有它，你在职场连被看见的资格都少一层。我们并不天真，我们知道很多门槛就是这么设置的。
但同样真实的是：多年之后能让人站得住脚的，从来不是学历，而是能力——你能不能做事，能不能输出，能不能承担，能不能在变化里稳定地解决问题。学历决定你进不进门，能力决定你在不在桌上。学历只能加持一次，而能力才会加持很多次。我当然知道，能力最终能让人站稳脚跟，但这并不意味着，我们要接受获取学历的过程被随意敷衍—— 因为连入门凭证的获取都充满不公时，能力的价值，也会被这套体系悄悄贬低。今年网上流传的那句人间清醒仿句，真的值得我们深思：
“虽然我以前学习成绩不怎么样，但我现在也可以给客人做出很好喝的奶茶啊！”
可问题在于：当一所院校在同一张毕业证的抬头下运行两套标准，它不仅是在分配资源，也在遵循制定好的隐藏规则：有些人天然该被认真对待，有些人只需要走完流程。如此一来，学历本身也变得可疑：它究竟是在认可学习成果，还是在完成收费教育链条的一张KPI结算收据？
更微妙的后果是另一层：当社会学生一次次被学校指着鼻子提醒“别太较真”，被机构推回“你能毕业就不错了”的位置，最终发生的不是让学生变成熟，而是被训练成沉默。沉默久了，许多人会开始自我规劝：算了，反正能力更重要。听上去像豁达，细看更像自救——因为你拿不到解释，你只能把伤口包进“随缘吧”“看开了”。
但这里有一个关键区别：把能力当信仰没错，而把无需解释当常态就很危险。今天你对学位无话可说，明天你就会对任何不透明都无话可说。你会习惯性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，把规则缺失当成命运，把每一次被动当成“我不够幸运”。
我们兜兜转转，反复经历同一件事
我们兜兜转转，都在反复经历同一件事：在同一块招牌下，身份决定待遇；在同一套流程里，解释权被收走；在同一段努力后，结论先于理由到来。这不是“想太多”，也不是“玻璃心”。任何人遇到规则漂浮、反馈随缘，这些因素堆积到一起，是个人都会炸。我们炸的不是脾气，是一个正常人被视为有不如无的本能抵抗，是不被尊重的愤慨。
数日过后，有人已经默认了，接受了。那是他们的选择：生活很重，人人都有自己的限度，实在受不起被这样消耗。但至少我想把这件事讲清楚一次：不是为了伸张某个宏大的词，也不是为了争一口气。只是为了让因果站得住脚——让每一次付出都知道该往哪里用力，让每一次结果都能对应到可追溯的轨道。否则下一届、下下届、再下一届，仍会陷入恶性循环，仍会在同一块招牌下经历同一件事——花费多年时间走完流程，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在哪里。
学历是必要资本，这是现实；能力决定你能走多远，这也是现实。可在必要资本的获取过程中，如果一套体系习惯用双重标准运作，那么它消耗掉的将不只是钱与时间，还有人对制度的信任、对努力的信心、对“改进有用”这件事本身的信念。
而当信念被耗空，能力也会被拖累。因为一个人最锋利的能力，从来不只是技巧，而是相信因果、相信投入能换来可预期的回报——这才是持续学习的动力来源。这整个过程，既不是幼稚的争取，更不是矫情的较真，而是我们该坚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上甘岭：需要我们的战场，从来不是枪林弹雨，而是在社会不透明的规则里守住底线，在双重标准的困境里讨要说法，在被忽略的经历里坚持着：该有的权益，一个都不能少。
我们兜兜转转，都在反复经历同一件事。
我不想再把它当成“个人运气”。
我只想知道：规则是什么，理由在哪里，路怎么走才算数。
最后，引用鬼才导演姜文先生执导的电影《让子弹飞》里的一句经典台词：
“我来鹅城只办三件事——”
2025年12月6日 00:00
作者
iynkosmaxd@gmail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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