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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节

春节的脚步匆匆临近,如同一场既定的盛大仪式,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。生活按部就班,工作的节奏还未完全消化,就又要切换到春节模式,而且我的27岁还未满一个月,就已经开始为春节行程安排而感到紧张了。若不是此次公司的假期余额即将消费殆尽,伴随着我顺势一起找回了熟悉的节后“班味”,这份紧张感恐怕还萦绕在我的周围。

这一路,满载着重新定义春节的历程

一、驶离空城,飞奔回乡

去年,因为工作需要,家里合力提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车,在父亲这种老司机的高标准高要求指导下完成了自己的蜕变,然后就一直使用着它。当时临近春节时我就已经开始猜测今年过年的情形了:新旧两辆车必将是满载而归的。全家人除了驾驶员的位置不可撼动以外,车内任何的空间都会被大小不一的行李和杂物填充得满满当当,氧气浓度都稀薄如得了高反的车厢在微微膨胀,副驾和后排座,甚至儿童安全座椅的脚下都会不放过,后备箱的大包小包就更不用说了,一定是经过了刻意堆放后,还能完美合上尾门,这种估计到下车卸货时,都不一定能一次性就从行李堆里分离出来……

换作以前,家里只有一辆车的时候,我可能只顾着搬运行李,协助装车,却从未考虑过驾驶员的感受;而在更以前时,我模糊的记忆中,那种新闻上的春运,似乎与我们家没有关系,我们好像一直都有车可以放行李,父亲也可以开车带我们所有人回老家。直到母亲出来澄清了这个古早事实为止。

可能,春节本来就是一场负重奔跑吧

往年春节回家,父亲的眉头皱得紧紧的,今年多了我的分担,应该会稍微舒展些了。终于熬到了出发那天,为了避免在路上塞车,全家人天不亮就起床了,就连最后起床的孩子们都是在惺忪睡眼的状态下推搡着换完衣服的。母亲和女儿坐我的车走,父亲和妻子带着还在喝奶的儿子分配到另一辆车。车辆一前一后在几乎空荡的公路上穿行,转弯走上匝道,驶入高速。女儿要听儿歌,所以一路上都是节奏轻快的感觉,前路隧道山上冒出来的零散日光照进车里,有点晃眼睛但无大碍,反倒为我们增加了此次回乡旅途的舒适感,也缓解了我作为司机的压力——我是第一次以这个身份直面春运。目前为止,我仍然是一个车感不是那么强的驾驶员,因此面对这样难度的挑战,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。至少对于我来说,车感的训练和驾驶员的养成,都没有像那些老司机们说得那么轻松自然。

我们回乡的时间选得不太好,路上的车已经排成长龙,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道变更情况使我们停停走走,久而久之开始感到疲惫,再一看时间不觉已经上路三个小时有余。后来途经服务区时,我们找到出口打算原地休息了。那时候我特别想睡觉,哪怕只是让我在座椅上伴着风眯一会儿也可以,母亲却让我坚持下去,还阻止我说些触霉头的话。最后凭着一股精气神,卯足了劲跑进了乡村城镇中。我们经过了车道稀少的老国道和七扭八拐的田园乡道后,终于在老家门口圆满地把这一车的疲累和负担短暂卸下了。临下车前,我还不敢相信,自己竟然把这一趟跑下来了。这一路上的车况也不算简单,但更重要的是陪坐的家人们给我的信念感。

两位老人家得知我们全部归乡,早早倚闾而望,见车辆靠近,没有退却半步,是为了看得更清楚我们这些晚辈的归来。可能在老人眼里,春节就是他们这一年里做的最好的梦,也是一年中最开心的那几天。毕竟平常周末或小节时候,他们可盼不来这么齐全的阵容,只能通过日常电话联系和保确保自己身体健康来丰富他们的梦,他们几乎脱口而出了梦的名字,但始终都没有说出来。

我下了车,祖母一边问着我有没有晕车和塞车,一边搀着我的手,把我不安的手放在她用双手开出的温暖莲花中,似乎在平复我的紧张情绪,也似乎是抱着一种胜利者家属的姿态,给了我此次任务完成的肯定;而祖父的表达方式则非常符合个人本色,见我们顺利归来,一言不发便迅速回到客厅里,端坐茶桌前为我们斟茶。他向来不喜言表,只会通过冲泡出浓醇茶香迷惑我们,助我们从驱车的疲惫中抽离出来,帮助我们重新找到这个家的归属感。一阵忙活和归置后,一家老小相继坐下来,你一言我一语,在对话中满满感到舒适,有时也安静,静得连饭厅墙上挂的钟表走动都能听见,但随后客厅也没再坐满了人——我们又投身于新的忙碌当中了。

二、流水的聚餐,铁打的厨娘

人们在外务工辛苦一整年,大抵是为了除夕这一天。不同时代的人赋予春节意义也不尽相同。那个总期待着可以玩爆竹和看烟花的少年已经远去,与之替换的是现在这个抱着小儿子在窗台陪他看村口烟花的我。角色其实已经转换完成了好几年,只是我认为还不够深刻吧?

到了除夕这一天,一家人提早到祖宅中上香完毕后,按照以前的习俗,围炉前需要沐浴更衣,象征洗去旧年的不吉利,干干净净迎接新年。这个环节除了给两个小孩进行过,其他人由于时间关系都跳过了。

围炉时间没有规定,但一年更比一年早。我们把孩子们打扮得有一副新年吉祥的模样,然后一桌四代人端坐一起。我注意到祖母今年又多拿了两对碗筷,她这显然是还嫌曾子曾孙不够多啊…须臾,未等大家开始夹菜,坐于尊位的祖父提起酒杯,高声喝着新年祝福,不过听着似乎和去年的祝词一模一样?然后我们这些大人们都开始提杯,大女儿也有样学样地举起了手中的牛奶,小儿子在餐椅上自顾自地用手扒着鳕鱼球饼干。杯中酒水下肚后便是互派利是环节:祖父祖母派了红包给我和妻子,连带两个孩子,在小儿子那边多压了一个红包;然后是我的父母亲,无差别分派红包后,留下一个给了自己;最后是我们这一辈,我作为孙辈的代表,给祖父母派去了实体红包,妻子则操作手机给父母亲打去了电子红包,并示意他们点击接收;孩子们收到了各种各样的红包,兴奋得不得了。在一个两周岁和八九个月的娃娃面前,红包里的面额并不重要,收到红包和有无红包亦不重要,只要自己在吃饭时获得了这种新鲜的玩意儿就行。

由于还要照顾孩子,我和妻子没有吃得很饱,也知道这一大桌子好饭好菜一时半会儿是消灭不完的,于是退下餐桌驻扎客厅,烧水冲茶烫茶杯,为的是早早迎接第一个上门来拜年的客人…彼时的去年,我还没有这么做过,只是想起了有这么一档子事儿:去年的年夜饭也没吃完,村里吃完饭的人来了好几拨,母亲摆盘的新鲜水果洗了一批又一批,我们也一直没有时间收拾饭厅的残余局面,于是我只得起身从客人面前离开,去协助祖母收拾碗筷和餐桌。后来收着收着干脆让祖母在一旁休息,我来洗碗。碰巧祖父送走客人扭身进厨房,似是有对我不满的意思,大意就是客人在坐我这个大男人怎么能够离开去做这些妇人的活儿,这种行为实在太掉价了。我正要回嘴,祖母拦着我别顶撞他,果然祖父撒完气就继续回到客厅里去了。事后祖母与我闲聊时,问起我当时想跟他说什么,我回答说,你们为了等我们回家过年,在厨房就没怎么离开过,做饭洗碗都是你来完成的,但是这些并不是说只有你才可以做的,所以我也可以。祖母听完点了点头,我注意到她在满心欢喜地看着我,但是嘴里也不说什么。

再回到现实中来。今年的我实在是抽不开身去厨房干活了,两个孩子吵着闹着总有事情可做。妻子接下了那些活儿,因为我听到了她一边冲洗餐盘一边用手机外放电视剧的声音。今年的围炉大餐成分可不少,幸得母亲在厨房里一待就是一天,冰箱好像永远在无偿加班,水龙头似乎就没睡过整觉。我们这些人在新春欢愉之时,好像从未关注过灶台边的时光囚徒,也不知道她们渴还是不渴,累还是不累,但总是用最好的结果,例如围炉大餐,待客佳果等这些看得见的食物来博得众人一笑。换作以前,单纯的我也会关心起厨房的动静——今年年夜饭竟然做了这么多好吃的,我可是要大饱口福了。

想说,哪天轮到了我来筹备这些大餐,那时候我不知道还笑不笑得出来。

三、开始厌恶烟花,拜年也能打卡

女儿临近春节前还没有习惯外边燃放爆竹的声音,特别是烟花。之前她就对这个声音特别厌恶,经常在家里专注读着绘本,窗外竟凭空炸出一声巨响,还有那种分阶升天炸响的不知名二踢脚,在半空中的声音穿透力特别强,隔着窗户看见火光升空爆炸,有一瞬间还真以为是一颗照明弹打过来了。女儿吓得直往我怀里钻,说着“不要爸爸”“我要睡觉”的话,竟然真的闭上眼睛开始眯瞪起来,有好几次还真的就这么不到点地睡着了。说起来也怪,去年还能直勾勾盯着烟花看来着,今年怎么就突然害怕了…

再回过来看春节,除夕晚上免不了每家每户轮流放开门鞭炮的,于是那晚子时前后,我把她圈在自己的大衣里,用手机播放大声儿歌转移她的注意力,甚至开始带着她跟唱起来。我希望用她最熟悉的歌声和最惬意的画面,让她忘记门外那一长串的恐惧。

当听到家里人说准备轮到我们家放开门鞭炮时,感觉到女儿往我身上坐得更紧凑了些,我索性不顾自己了,用手捂着她的耳朵,把大衣拽到她眼前,盖住即将被迸发火光惊扰的双眼。不一会儿安静了几秒,只听鞭炮声乍起,爆炸声瞬间在门前四处飞溅,炸响几乎要穿透我的耳朵,硝烟快蔓延到我的眼睛里了,我们还是大声地唱着儿歌。通过手机微弱的反光,我终于看到了女儿悄悄展露了笑颜,尽管更大的原因是动画片里熟悉的情节让她不会害怕,只是我没有办法让她永远都有这样的保护——那是比鞭炮声更让人恐惧的是来自零点钟声之后的烟花。漫天灿烂的烟花我们根本无福消受,女儿又受惊起来,讨要抱抱时还夹杂着哭腔,实在让人可怜。遥想去年过春节,家里还买了几箱烟花回来燃放,女儿坐在婴儿车上直勾勾看着烟花在空中开花,未露惧色,甚至有点喜欢的样子;再看今年这情形,因为她的强烈抵触使我深受影响,最终导致我不再认为烟花是雅的东西,而是可能会挑起我情绪的敏感物。此后的几天晚上,每当有烟花在我头顶上聒噪,我就条件反射去找女儿。

烟花带来的烦恼还未消散,今年让春节好感度减分区的还有一处:那就是串门拜年,又让我在这个传统节日上有了新的视角。倒不是说那些长辈亲戚与自己的“断亲”现象,这次我注意到的是那些村里人。他们似乎也就只有过节的时候,才会在我们家里坐得特别不淡定。春节期间来人坐客,与主人浅聊一会儿,被动喝两杯茶,然后就找理由离开了。这要是不过节时,他们可能会在家里歇更长时间的,恨不得多坐一会儿。所以整个过程每一步操作都非常地流程化,也没有一位客人做额外的动作,他们好像是来打卡一样,到了指定的地点,完成指定的任务,完成后会争取时间到下一个地点(如果你这么理解就明白了)。

想到这里,我似乎更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会注意这群人了:因为只有这种时候,他们才会更忙碌,城里的儿女都赶回村里团圆,年轻人会挤出时间去其他朋友那边聚会或者玩耍,妇人们只能忙着家里的杂活和烧火做饭,那么平常做的农活就由这些老农去对付了。而如果这个时候有个关系不错的邻居可以短暂休息,似乎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了。因为无奈,他们养成了打卡式拜年;因为无奈,他们需要这种更直观化的拜年方式;也是因为无奈,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和主人都做到互不耽误。

果然,过年大家都好忙。能出门的,基本都没有机会在家歇着;镇守在客厅的,总能迎来各种拜年的客人;打卡式拜年的,没有感情全是争分夺秒;等自己家人拜年回来的,一定是在家忙活了好久终于获得了休息。也许,打卡式拜年,是随着亲疏关系发展期间演变的目前最舒适、最合理的拜年方式,亮点就是恰到好处,绝不拖延时间。

只不过,我仍然无法接受的是,年味真的越来越淡了。

四、望外思孝,忆昔惭情

儿时对外公的印象,总是萦绕着他对着电视里悠悠的潮剧粤剧片段,手指时不时跟着节奏跃动,还有那袅袅升腾的茶香和他永远装着茶山的铁茶罐。每次去外公家,他都会一脸笑意地招呼我喝茶,可年少的我,虽会乖乖陪他坐下,只懂喝茶,却很少主动与他畅谈。

今年正月初一,我自己开车前往外公家拜年。一路上,记下了来时的路线,希望以后可以用到。到了外公家,里面好生热闹,舅舅和几个表哥楼上楼下一屋子人都无处落座。在我简单拜年后,急切地寻找着老人家,终于见到老人家后,我从衣服内袋递上饱含添福增寿之意的红包给外婆和外公,可当我见到那位满头银丝的人喊了声“外公”时,他的眼神里竟满是疑惑与陌生,接连问道:

“你是谁的小孩啊?”

“你什么时候过来的?”

“这是你的孩子是吗?”

“你是谁啊?”

早些时间听闻母亲说起外公记不得人越来越严重这件事,今日亲临如同信念崩塌。但随后更让我揪心的是,他看着站在一旁的强露笑脸的母亲,一脸茫然,也完全记不得自己这个女儿的存在。那一刻,我的心猛地一沉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。外婆看出了我的端倪,在忙着给我解释和安慰,说虽然岁数大了不记得人,但身体依然健康得很,睡得也多云云。

坐下后,短短十分钟的对话,却像是陷入了一个倒带。往往是他先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,可没过一会儿,又再次投来询问的目光,反复确认我的身份。每一次外公重复的询问,都像一把小锤,轻轻却又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,敲碎了我对往昔外公清晰记忆的幻想。幸得表哥在一旁为我助攻,他才似乎终于确定了我的身份把我记下,这才想起招呼我喝茶。我全程很不是滋味,如坐针毡,想站起来给外公倒水都无处施展。

匆匆离开的时候,外公特意穿上一件大衣,步履蹒跚地一直把我送到门口。我劝他留步,他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目光一直追随着我。

回到家后,我的心情依旧沉重。那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跟母亲倾诉,我的言语直击她的防区:“你又怎么能不比我更心痛呢?”

我想,因为距离的缘故,只有在春节这样的大团圆节日,我们才有机会见上外公一面。这次我自己开车去,记住了路,往后再来就方便多了。虽说外孙不比亲孙,但我也一定有能为外公做的事。以后有机会回老家,我都要争取机会带着妻小赶来,陪老人家坐坐,让那模糊的记忆里,也能多留存一些温暖和欢笑。如果从前的记忆很难被找回,那就借这些机会去制造更多的回忆吧。

最后的思考

综上,如果我是个不成熟的孩子,也许我会在意今年收到的红包是不是收得少了,而非这篇文章;如果我是个刚刚成婚的大人,也许我会在意应该要去哪些亲戚那里走动走动,以及如何巧妙应对过年时的“催生祝福”,而非这篇文章;但如今,我不再只是父母亲脚下成长起来的孩子,我也顺势成为了孩子的父亲,身份的切换让我在意的想法不断迭代更新。

今年关于春节后的评论,看到最多的一句是“春节就像是做了一场很热闹的梦”。诚然,胜地不常,盛筵难再。回乡路上的奔波、围炉前后的额外视角、对烟花态度的转变、拜年方式的演变,还有与外公相处时的酸涩,都成为了独属于我的这场梦中的重要片段。曾经单纯的年味在成长中变得复杂,一年一见的人促成了时光匆匆带来的无力,可那些与家人相伴的时刻,依旧是心底最暖的光,也是我唯一向往和坚守的仅存余温。十五元宵未至,年味也渐渐弥散,但亲情的温度会在岁月里延续,成为我在平凡日子里坚守的力量,支撑我在未来的岁岁年年,无论面对怎样的生活变迁,都能珍视每一次相聚,守护这份珍贵的烟火日常 。

写于2025年2月3日

2025年2月9日 21: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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